作者：邓楚开 法学博士，浙江厚启律师事务所主任，中国人民大学商事犯罪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

刚刚过去的2022年是刑事业务最为艰难的一年，刑事律师只要聚在一起，都忍不住吐槽刑事业务面临的困境，并一起探讨刑事业务的未来出路。在这一年里，刑事律师也出现了不少变动，有的刑辩律师转成综合律师，有的刑辩律师离开刑事专业所进入综合所的刑事团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点，有必要对刑事专业化、刑事专业所及刑事业务的未来前景进行理性分析。

一、刑事辩护的专业化趋势会进一步强化

基于以下几点理由，我们认为，刑事辩护的专业化将进一步强化，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

第一，法律服务市场的分工将进一步细化

在现代社会，专业分工一直在深化、细化，且不断加速。这个基本的经济社会发展趋势，决定了在法律服务市场也越发重视专业分工，并且越是高端的客户越重视律师的专业度。不仅刑事辩护的专业化在法律服务市场势不可挡，即使在刑事辩护领域内部，也逐渐出现了进一步的专业细分。例如，厚启所是一家刑事专业所，只办刑事案件，但在刑事法律服务领域，我们以商事犯罪的辩护与防控为特色；厚启的副主任周立波博士，专门研究网络犯罪，他这几年在全国各地办理的案件绝大部分是网络犯罪方面的；厚启的另一位副主任张金明律师，以金融犯罪的辩护为特色。再如，嘉兴的李鸣杰律师，这几年主要在全国各地办理醉驾案件。

律师们经常拿医生与律师这两个古老的职业进行对比，除社区医生外，我们到医院去看，会发现医生的专业分工非常细致，律师的专业化与医生相比还处于非常原始的阶段。对于律师行业，我们应当担心的不是专业化，而是专业化做得还非常不够。

第二，专业刑辩律师办理刑事案件有明显优势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么一个现象，在法院与检察院内部，法官与检察官都是专业化的，从事民事、商事、行政、刑事的法官、检察官分得非常清楚，而大多数律师却仍是全科律师，什么类型的案件都办。

我们办理的刑事案件有不少是共同犯罪案件，经常有十多个甚至是几十个律师同时出庭。据我的观察，在庭审中，专业刑辩律师的法庭表现，从整体上看要明显优于万金油的全科律师。这在法庭发问、质证以及发表辩护意见时能充分体现出来，经过刑事辩护专业技能训练并办理过大量刑事案件的律师，其专业能力明显优于其他律师。专业的人，才能做好专业的事。

第三，知识的综合性不是否定刑事辩护专业化的理由

律师界有一种说法，讲刑事案件不仅要适用刑法与刑事诉讼法，还会涉及到民商法与行政法知识，尤其是商事犯罪案件，更是如此。你如果没有办理民商事案件、行政案件的经验，怎么能办好这类复杂的刑事案件?

确实，犯罪是最严重的违法行为，犯罪往往以违反其他法律为前提，办好刑事案件需要复合的法律知识。但是，需要复合的法律知识，并不意味着一个办理刑案的律师应当同时具有办理其他案件的经验。很简单的道理，一个脑外科医生，需要具备各方面的医学知识，是否就要求这个医生必须同时是个全科医生，必须医治过其他各种类型的疾病？我想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其实，办理刑事案件，不仅要具备刑事法律以外的其他法律知识，还需要其他学科知识，甚至是大量自然科学知识。比如说在审查鉴定意见时，需要法学之外的会计学、医学及各种自然科学知识，这是否要求律师必须同时从事过会计师、医生、各种领域的工程师工作呢?很显然，不需要。

知识的复合化与业务的专业化，二者并行不悖。从事专业化工作，并不否定知识的复合化，有些其他学科的知识可以在办案过程中学习，还可以通过“借脑”，用其他领域的专家帮律师解决案件中的专门性问题。同样，知识的复合化，也不能否定业务的专业化。在一个知识爆炸、专业化不断细分的时代，还要求律师必须是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这不符合规律，也不符合人性。

基于以上三点理由，我们坚定地认为，虽然刑事辩护遇到了这样那样的困难，刑事辩护的专业化趋势不仅不会逆转，而且会进一步强化。

二、刑事专业所具有特殊优势

刑事辩护的专业化，包括两个层面：一是律师的专业化，二是律所的专业化。有些专业刑辩律师，在综合性大所的刑辩团队里，还有的是成立专业的刑事律所。如何看待这两种不同的刑事专业化，二者各有什么利弊，刑事专业所有无生存空间？

第一，刑事专业所相对于综合所刑事团队有其独特优势

综合性大所的刑事团队与刑事专业所，各有其特点与优势。综合性大所有其内部市场，其刑事团队可以从律所内部获得一定案源，专业刑事所恰恰缺乏这样一个内部市场。

不过刑事专业所却有其特有的优势。刑事专业所是一个同质的专业团队，可以统一安排专业技能与知识培训，有利于律师专业能力的培养与提升；刑事专业所有专业办理刑事案件的标签，有利于打造刑辩品牌，有利于律师及律所的宣传推广。如果说综合大所刑事团队的优势在内部市场的话，刑辩专业所的优势就是有利于形成品牌与标签，眼光向外，开拓外部市场。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在2022年，各位厚启律师的个人创收同比并未出现下降。

第二，综合大所刑辩精英出来创办刑事特色所已成另一种趋势

正是由于刑事专业所的这种独特优势，国内现有的刑事专业所，其创始成员绝大多数来源于综合性大所的刑事团队。

不仅如此，近年来还出现了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那就是全国很多综合大所的刑辩精英离开了综合大所平台，出来开设刑事特色所。钱列阳律师放弃天达共和创立了紫华所，王兆峰律师放弃德恒创立了周泰所，赵运恒律师放弃大成创立了星来所，邹佳铭律师放弃京都创立了和昶所，最近杨照东律师也离开京都加入了和昶所。

为什么这么多刑辩精英放弃在外人看来存在内部市场的全国性大所平台，自己设立刑事专业所或者刑事特色所？律师是理性人，律所是个经济组织，刑辩精英用脚投票，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个问题。

第三，律所必须有特色才能发展好

在现今的法律服务行业，综合性大所已经取得先发优势，综合性中小所的生存空间受到严重挤压。但在中小所里，有一个现象值得重视，那就是具有专业特色的中小所，发展得却比较好。比如厚启所，作为刑事专业所，我们虽然规模不大，但这几年的律师人均创收都在杭州市律均创收的两倍左右。在综合性大所强势攻城略地的背景下，中小所要获得较好的发展空间，必须具有专业特色，在细分的专业领域具有较强的竞争力。

三、对刑事业务的前景谨慎看好

去年的刑事业务整体明显萎缩，刑事律师都非常关系刑事业务的发展前景。就此，我谨慎看好，具体谈三个观点：

第一，刑事业务会随着疫情的结束而走出困境

毫无疑问，监察制度改革与认罪认罚从宽的强力推行，都对刑事业务产生了较大影响。与不少律师将刑事业务萎缩的主要原因归于认罪认罚从宽的强力推行不同，据我的观察，疫情才是过去三年刑事业务萎缩的主要原因。

刑事律师普遍觉得，2022年是刑事业务最艰难的时期。其原因到底在哪？用数据说活，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的2022年1至6月全国检察机关主要办案数据，2022年上半年全国各级检察机关共批准和决定逮捕各类犯罪嫌疑人22.2万人，同比下降51.2%。以前在看守所会见，律师证都排起了长龙，疫情之下去看守所会见，却很难见到律师同行。随着疫情防控的放开，公安司法机关与羁押场所正常办公后，2023年刑事业务也会随之走出困境。

第二，刑事业务市场在较长一段时期会持续扩容

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工作报告，2021年，全国各级检察机关提起公诉174万8962人，同比上升11.2%。刑事案件的这种增长，不是现在才出现，而是长期如此。2010年，全国检察机关全年共提起公诉114万8409人。2020年，全国检察机关全年共提起公诉157万2971人，相比十年前增加起诉人数42万4562人，增长了37%。刑事案件数的持续增长，就意味着刑事辩护的服务对象或者说市场在持续扩容。

刑事案件数为什么会这样持续增长？主要原因是刑法在不停地修正，不断增加新的罪名，将以前只是行政违法的行为规定为犯罪，导致大量轻微犯罪进入刑事程序。现如今，危险驾驶罪与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已经分列犯罪数的第一名与第三名，而在以前根本就没有这两个罪名。在可预见的将来，行政违法犯罪化的趋势还将持续，相应地，刑事案件量也会相应增加。

第三，企业（刑事）合规不是刑事业务的蓝海

在最高人民检察院推行企业合规不诉制度改革试点之后，企业合规已经成为法律理论与实务界都非常关注的一个热门话题，不少人认为企业合规将是刑事律师的一个蓝海业务。就此，我一直持比较保守的态度。企业合规不诉，从性质上讲，无非就是一种特殊的附条件不起诉，完全可以在现行的刑事诉讼制度框架内运行。

相比以前的企业合规业务，现今唯一的变化就是最高人民检察院大力推动企业合规不诉。作为一项改革任务，地方各级检察机关自然会有各种响应动作。然而，现在的企业合规不诉，检察官介入的程度极深，其工作量比普通的附条件不起诉、相对不起诉大很多，普通检察官并无大规模推行的内在驱动力，一个检察院在完成一个合规不起诉案件的基础任务后，不会再有积极性。至于普通的企业合规，原本就是与专业刑事律师相关性不大的一项业务。因此，对于专业刑事律师而言，遇到一个案件可能通过企业合规争取不起诉结果时，就接一单合规业务，而不宜对刑事合规业务抱有过高的期望。

对刑事业务谨慎看好，并不意味着所有律师的刑事业务都会好起来。在专业化趋势不断强化的背景下，优质的业务必然会集中到优秀的专业律师身上。在竞争日益激烈的法律服务行业，律师要不断锤炼自己的专业能力，提供品质过硬的法律服务产品，方可获得竞争优势。